他们眼望上苍
虽然佐拉·尼尔·赫斯顿最著名的小说现在被认为是哈莱姆文艺复兴的基石作品,但《他们眼望上苍》在1937年首次出版时反响冷淡,直到1970年代才被重新发现。故事追随一位名叫珍妮·克劳福德的黑人女性在佛罗里达州的成长历程,从她'无声'的少女时代发展到更加自我掌控的成年期。

📝 书评导读
在美国文学史上,很少有作品像佐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的《他们眼望上苍》这样经历了如此戏剧性的命运转折。这部1937年出版的小说,在首次面世时遭遇了冷遇和批评,被同时代的黑人知识分子认为过于强调民俗文化而缺乏政治意识。然而,在1970年代被爱丽丝·沃克等女性主义作家重新发现后,它逐渐被认识为20世纪美国文学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成为理解黑人女性经验和哈莱姆文艺复兴不可或缺的文本。
通过主人公珍妮·克劳福德(Janie Crawford)的三段婚姻和自我发现之旅,赫斯顿创造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成长故事,同时深刻地植根于美国南方黑人社区的文化土壤。这部小说不仅是一个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故事,更是关于一个黑人女性如何在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迫下寻找自己的声音、追求自我实现的深刻探索。
语言的革命性运用
《他们眼望上苍》最引人注目的特征之一是其对语言的创新性运用。赫斯顿大胆地使用了南方黑人方言,不仅在对话中,也在叙述中融入了口语化的表达方式。这种语言选择在当时是革命性的,它挑战了标准英语在文学中的霸权地位,为黑人方言赋予了文学尊严。
赫斯顿的语言运用不是简单的记录或模仿,而是一种艺术创造。她将口语的生动性、音乐性和诗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既真实又富有美感的文学语言。例如,小说开头那段著名的描述:“Ships at a distance have every man’s wish on board”(远处的船承载着每个人的愿望),就展现了赫斯顿如何将哲学思考与诗意表达完美结合。
这种语言策略也是政治性的。通过使用黑人方言,赫斯顿挑战了当时的文化等级制度,坚持认为黑人社区的语言传统具有与标准英语同等的表达力和美学价值。这种立场在当时引起了争议,一些黑人知识分子认为使用方言会强化种族刻板印象,但赫斯顿坚持认为这是黑人文化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
珍妮的三段婚姻与女性成长
小说通过珍妮的三段婚姻展现了一个黑人女性的成长历程。第一段与洛根·基利克斯(Logan Killicks)的婚姻是由她的祖母安排的,代表着安全和物质保障,但缺乏爱情和激情。第二段与乔·斯塔克斯(Joe Starks)的婚姻带来了社会地位和经济富足,但也带来了压制和控制。第三段与茶饼(Tea Cake)的婚姻则代表着真正的爱情和自我实现,尽管它也充满了挑战和悲剧。
这三段婚姻不仅是珍妮个人经历的记录,也象征着黑人女性在不同历史阶段面临的选择和困境。洛根代表着奴隶制后黑人社区对安全和稳定的追求,乔代表着黑人中产阶级的崛起和其内在的父权制特征,茶饼则代表着一种更加自由和平等的关系可能性。
赫斯顿通过珍妮的经历探讨了爱情、婚姻和女性自主之间的复杂关系。她拒绝简单化的答案,而是展现了每种选择都有其代价和收获。珍妮的成长不是线性的,而是螺旋式的,充满了挫折、发现和重新开始。
自然意象与精神追求
《他们眼望上苍》充满了丰富的自然意象,其中最著名的是梨树的意象。年轻的珍妮在梨树下体验到了性觉醒和对理想爱情的向往,这个意象贯穿全书,象征着生命力、美和自然的和谐。
飓风是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自然意象。在小说的高潮部分,珍妮和茶饼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飓风。这场自然灾害不仅是情节的转折点,也是一个强大的隐喻,代表着不可控制的命运力量和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正是在这个时刻,“他们的眼睛望着上苍”,寻求理解和救赎。
赫斯顿对自然的描述不是浪漫化的,而是展现了自然的双重性:既是生命和美的源泉,也是破坏和死亡的力量。这种对自然的复杂理解反映了非洲裔美国人文化传统中对自然的深刻认识,也体现了赫斯顿作为人类学家对民间文化的深入理解。
口述传统与叙事结构
小说采用了框架叙事的结构,以珍妮向她的朋友菲比(Pheoby)讲述自己的故事开始和结束。这种结构不仅是一种叙事技巧,更体现了非洲裔美国人口述传统的重要性。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珍妮获得了对自己经历的掌控权,成为了自己故事的作者。
口述传统在小说中以多种形式出现:故事、谚语、民歌、笑话等。这些元素不是装饰性的,而是构成了小说的核心结构和意义系统。例如,骡子的故事不仅是娱乐,也是对女性处境的隐喻性评论。
赫斯顿通过这种叙事策略强调了声音和讲述的重要性。珍妮的成长过程也是她找到自己声音的过程——从最初的沉默,到被压制,最后到自由表达。这种对声音的强调在黑人女性文学传统中具有特殊意义,因为历史上黑人女性的声音常常被忽视或消音。
社区生活的生动描绘
《他们眼望上苍》对黑人社区生活的描绘是小说的一大特色。赫斯顿以民族志学者的眼光和小说家的笔触,生动地再现了20世纪初美国南方黑人社区的日常生活、社交仪式和文化实践。
伊顿维尔(Eatonville)作为一个全黑人的自治镇,在小说中占据重要位置。这个真实存在的小镇(也是赫斯顿的故乡)代表着黑人自治和自豪的可能性。在这里,黑人可以担任镇长、经营商店、制定规则,展现了一个不同于白人主导社会的替代性空间。
但赫斯顿的描绘并不理想化。她展现了黑人社区内部的阶级分化、性别压迫和社会冲突。乔·斯塔克斯作为镇长的专制统治,镇民们对珍妮的流言蜚语,都展现了权力和偏见在任何社区中的运作方式。
性别政治的深刻探讨
尽管《他们眼望上苍》在出版时没有被明确定位为女性主义作品,但它对性别政治的探讨是深刻而前瞻的。赫斯顿通过珍妮的经历,揭示了父权制在黑人社区中的运作方式,以及黑人女性面临的特殊困境。
珍妮的祖母南妮(Nanny)的观点代表了一代人的生存智慧:黑人女性是”世界的骡子”,承担着最重的负担。南妮希望珍妮通过婚姻获得保护和地位,这种观点虽然出于爱和关心,但也限制了珍妮的选择。
乔·斯塔克斯对珍妮的控制展现了黑人男性如何复制白人社会的父权制模式。他要求珍妮扮演”镇长夫人”的角色,限制她的社交活动,压制她的声音。这种控制不仅是个人的,也是系统性的,反映了性别角色的社会建构。
种族意识的复杂呈现
《他们眼望上苍》对种族问题的处理是复杂和微妙的。与同时代许多强调种族抗议的作品不同,赫斯顿选择将焦点放在黑人社区的内部生活上,展现黑人作为完整的人而非仅仅是种族压迫的受害者。
这种选择在当时引起了争议。理查德·赖特等作家批评赫斯顿忽视了种族斗争的紧迫性,认为她的作品缺乏政治意识。但赫斯顿的立场是,黑人的生活不应该完全被种族问题所定义,黑人也有权利讲述关于爱情、成长和自我发现的故事。
小说中确实包含了对种族关系的观察。特纳夫人对肤色的偏见,飓风后白人对黑人尸体的不同处理,都揭示了种族主义的存在。但这些元素是作为生活背景而非中心主题出现的,体现了赫斯顿独特的文学视角。
爱情观的革命性表达
《他们眼望上苍》对爱情的探讨是革命性的,特别是在描绘黑人女性的情感和欲望方面。珍妮对理想爱情的追求不是被动的等待,而是主动的寻找和选择。她拒绝了祖母安排的婚姻,离开了压抑她的第二任丈夫,选择了年龄和社会地位都”不合适”的茶饼。
珍妮与茶饼的关系虽然充满激情和快乐,但赫斯顿并没有将其理想化。他们的关系中也存在嫉妒、暴力和不平等。茶饼打珍妮的情节引起了很多争议,但这种复杂性正是赫斯顿现实主义的体现——即使是最美好的关系也不是完美的。
赫斯顿通过珍妮的故事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在一个充满限制和压迫的世界中,真正的爱情和自我实现是否可能?她的答案既不是简单的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展现了追求的过程本身的价值。
民俗文化的文学化
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人类学家,赫斯顿在《他们眼望上苍》中成功地将民俗文化元素转化为文学艺术。她收集的民间故事、歌谣、谚语和仪式不是作为异国情调的点缀,而是作为理解人物和社区的关键。
“诉苦会”(lying sessions)是小说中一个重要的文化实践,人们聚在商店门廊上讲故事、开玩笑、评论时事。这些场景不仅提供了喜剧效果,也展现了口头文学在黑人社区中的社会功能:娱乐、教育、批评和团结。
赫斯顿对民俗文化的处理避免了简单的浪漫化或本质化。她展现了传统如何在现代环境中被重新诠释和使用,如何成为身份认同和抵抗的资源。这种方法影响了后来的黑人文学,为文化传统在文学中的呈现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女性友谊的重要性
在珍妮的故事中,与菲比的友谊占据着特殊的位置。菲比是珍妮可以信任的听众,是她可以分享真实自我的人。这种女性之间的情谊提供了一个不同于异性恋爱关系的情感空间。
通过珍妮向菲比讲述故事的框架,赫斯顿强调了女性之间分享经验的重要性。这种分享不仅是情感支持,也是知识传递和意识觉醒的途径。菲比通过聆听珍妮的故事,获得了间接的经验和智慧。
这种对女性友谊的重视在当时的文学中并不常见。赫斯顿展现了女性之间的关系如何可以成为力量和智慧的源泉,如何在父权制社会中创造替代性的支持网络。
时间与记忆的处理
《他们眼望上苍》对时间的处理是非线性的,通过回忆和闪回构建叙事。这种结构反映了记忆的工作方式,也体现了口述传统的特点。珍妮的讲述不是按时间顺序的报告,而是情感和意义驱动的重构。
赫斯顿通过这种叙事策略探讨了过去如何塑造现在,记忆如何成为身份的基础。珍妮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不仅是在回顾过去,也是在重新理解和定义自己。这种对记忆的积极运用展现了个人如何可以成为自己历史的作者。
时间在小说中也具有象征意义。珍妮的生命历程与季节变化、日夜更替相呼应,展现了生命的循环性和更新的可能性。即使经历了损失和痛苦,生命依然可以重新开始。
身份认同的多层探索
《他们眼望上苍》深入探讨了身份认同的复杂性。珍妮的身份是多层次的:她是黑人、女性、南方人、混血儿(有白人血统)。这些不同的身份维度相互交织,创造了独特而复杂的主体性。
赫斯顿拒绝将身份简化为单一的类别。珍妮的成长过程是发现和整合自己多重身份的过程。她学会了如何在不同的社会角色之间导航,如何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如何在限制中寻找自由。
这种对身份复杂性的理解在当时是前瞻性的,预示了后来的交叉性理论。赫斯顿展现了身份不是固定的本质,而是在社会互动和个人选择中不断建构和重构的过程。
批评接受史的转变
《他们眼望上苍》的批评接受史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从1937年的冷遇到1970年代的重新发现,再到今天的经典地位,这个过程反映了美国文学批评标准和文化价值观的变化。
早期的负面评价主要来自对赫斯顿”非政治性”立场的批评。在民权运动的背景下,许多批评家期待黑人文学应该直接服务于政治斗争。赫斯顿对个人经验和文化传统的关注被视为逃避现实。
1970年代的重新评价主要得益于女性主义批评的兴起。爱丽丝·沃克等黑人女性作家认识到赫斯顿作品中的女性主义价值,开始重新诠释这部小说。这种重新发现不仅改变了对赫斯顿的评价,也改变了美国文学史的叙述。
文学技巧的成熟运用
《他们眼望上苍》展现了赫斯顿成熟的文学技巧。她的象征系统是精心构建的,每个意象都有多层含义。她的人物塑造是立体的,即使是次要人物也有独特的声音和性格。
赫斯顿的叙事节奏控制也很出色。她知道何时加快节奏推进情节,何时放慢节奏深入人物内心。她的场景描写既有视觉冲击力,又有情感深度。
对话的处理是小说的一大亮点。赫斯顿能够通过对话展现人物性格、推进情节、传达主题,同时保持语言的自然流畅。她对方言的运用不是机械的记录,而是艺术的再创造。
对美国文学的贡献
《他们眼望上苍》对美国文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它扩展了美国文学的语言边界,证明了方言文学的艺术价值。它丰富了美国文学的主题范围,将黑人女性的经验带入了文学主流。
这部小说也为后来的作家提供了重要的范例。从托妮·莫里森到爱丽丝·沃克,从格洛丽亚·内勒到泰瑞·麦克米兰,许多黑人女性作家都承认受到赫斯顿的影响。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他们眼望上苍》帮助重新定义了美国文学的概念。它挑战了单一的文学标准,主张文学的多样性和包容性。这种贡献对于理解美国文学的多元特征至关重要。
全球影响与跨文化意义
虽然《他们眼望上苍》深深植根于美国南方的特定历史和文化背景,但它的影响已经超越了国界。这部小说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都有读者和研究者。
小说探讨的主题——女性自主、身份认同、爱情与自由——具有普遍意义。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都能在珍妮的故事中找到共鸣。这种跨文化的感染力证明了文学的普遍性价值。
在后殖民研究中,《他们眼望上苍》也成为重要的参考文本。它展现了边缘群体如何通过文学表达自己的声音,如何挑战主流话语的霸权,为其他被压迫群体的文学表达提供了启示。
当代意义与持续相关性
在21世纪的今天,《他们眼望上苍》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在#MeToo运动和Black Lives Matter运动的背景下,珍妮寻找自己声音的故事显得更加相关和紧迫。
小说对交叉性的早期探索为当代的身份政治讨论提供了重要资源。珍妮作为黑人女性面临的多重压迫和她的抵抗策略,对理解当代的社会不平等问题仍然具有启发性。
在文学教学中,《他们眼望上苍》已经成为美国文学课程的标准读物。它不仅是了解哈莱姆文艺复兴和黑人文学传统的窗口,也是探讨叙事技巧、语言政治和文化表征的重要文本。
时至今日,《他们眼望上苍》提醒我们文学的力量:它可以保存被遗忘的声音,挑战主流叙事,想象不同的可能性。珍妮·克劳福德的故事继续激励着读者去寻找自己的声音,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面对重重困难。
《他们眼望上苍》不仅是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更是一个关于人类尊严、爱和自由的永恒故事。赫斯顿通过珍妮的旅程告诉我们,真正的满足不是来自外部的认可或物质的富足,而是来自内心的和谐和自我实现。在一个仍然充满不平等和压迫的世界中,这个信息依然具有变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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